再看一篇循著「找路」的文章,不僅依稀還看得見泰雅森林的獵魂,也看見了文化森林的獵魂。

 

也許

這篇文章的最後一段文字「為何克孝先生會忍心留下高堂愛妻稚子」,實在更讓人於震撼中必須嚴肅思考的話題,作者勇敢地寫出來,卻叫人對「生命價值理想執著」與「高堂愛妻稚子」更加難以對比,如果由心理學家或婚姻專家或親子專家來說明,恐亦再陷更深的親情森林而無法脫身。

 

 

也許

有些話不必說,有些話題不必提。讓愛找路的人默默地找路吧!

 

 

 






張小虹:歷史山林的找路人

















傳統對歷史學者的刻板印象,總是孤燈斗室,案牘勞形,但會不會也有另一種歷史學者在博覽群書之後,背起竹簍,穿上登山鞋,在莽莽山林中掄起山刀,砍出一條時間的古道。

金融家林克孝先生墜崖辭世,震驚整個台灣社會,這份震驚不僅來自他多重交錯的身分讓人驚呼不可思議,詩人CEO,獵人經濟學家,泰雅化的平地漢人,更來自他親切良善的性格與浪漫人文的情懷,集台灣人最美好的品質於一身,讓所有相識與不相識的人都為之不捨。


但在我們哀悼傷痛之餘,更該認真去問一個問題,克孝先生不在台北金融圈運籌帷幄,休假之餘跑到人煙罕至的宜蘭南澳束穗深山做什麼?他不是在登山休閒,不是在尋幽訪勝,他是在找路,用身體在崇山峻嶺間找台灣史,那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古道,三百年前泰雅祖先的遷徙路徑。


而這次他跌落在歷史山林的深淵,沒再回來,就如同他一生崇拜景仰的日本博物學家鹿野忠雄,詳繪台灣高山的動植物地質山形後,消失在硝煙瀰漫的南洋戰場,沒再回來。他們都是台灣山林的吟遊詩人,對他們而言,山林不是歷史的隱喻,山林就是歷史的現場。他們必須以滿腔的熱情與勇氣走入山林,用渺小脆弱的血肉之軀,胼手胝足一步一腳印,攀爬在山壁間懸空的秘徑,找出被大自然無情吞噬的歷史。而他們從不張狂,一如克孝先生在《找路》一書中所言,「我的活動不過是螻蟻在一片山水的幾度爬梭而已」。


克孝先生作為一位台灣原始山林的歷史考掘者,始終有著發自內心深處的巨大謙卑。面對山的不可測、大自然的無情,他早已了然於胸,鬼門關前來回,還是要繼續找路。他佩服讚嘆泰雅獵人的山林神技與原始本能,他滿心歡喜願認真學做一個沒有泰雅血統的泰雅人。


在族群融合口號喊得震天嘎響的台灣,在社會公益上山下海愛土地的當下,誰能像他這樣真心誠意、心悅誠服地「回歸」原住民文化,並且深信原住民的歷史就是台灣的榮耀,原住民本非弱勢,原住民是山林的王者。但同時他亦憂心忡忡,看著耆老凋零、老部落加速廢墟化,他想要趕在森林安葬一切、遺跡灰飛湮滅前的那一刻,找出有如魔幻寫實般的歷史現場。於是他下定決心,加入古往今來找路人的探險行列,在深山部落前仆後繼,因為他深信「這些人的勇氣與好奇心,最後如同絲路沙漠邊的人骨,一起撐起人類文化的光輝」。


所以他的離去,不是一語成讖的山難,不是預知死亡紀事的傳奇,而是早已懂得「命運本身就是不須解釋為什麼,這個事件就是命運最極端的呈現」。他曾在書中用這句話來回答世人的無限惋惜,為何泰雅少女沙韻就在目的地已然在前的剎那失足落水,而此刻是否也可借用這句話來回答我們的無盡思念,為何克孝先生會忍心留下高堂愛妻稚子,在他最心愛的南澳山區化身為追風捕星的泰雅獵魂。


山林無語,歷史最靠近生命哲學的地方是詩。


(作者為台大外文系教授)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老農阿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